2019年1月16日 星期三

世道人生:符咒(李怡) - 李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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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小時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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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壇

大陸著名傷痕文學作家白樺去世。傷痕文學,是指文革後興起的描述受害者傷痕的文學。我在1979年專注大陸文革後文學作品的新潮流,稱之為「中國新寫實主義文學」,其最大的特點不只是寫文革傷痕,而是寫中國特權階層所造成的人民疾苦。

1980年,白樺創作劇本《苦戀》,提出「你愛這個國家,這個國家愛你嗎」的大哉問,受到當時中國輿論和跟風文化界鋪天蓋地的批判。相對而言,在揭露社會陰暗面和批判現實來說,當時社會許多其他作家的作品,比《苦戀》更深刻、更凝重,反而未受注意。這一點,我1987年在香港訪問白樺時向他提到,他也承認。為甚麼《苦戀》及這句話會掀起中共的大規模批判呢?原因就是這句話擊中了中共當時藉以凝聚人心的「愛國主義思想」的要害。而愛國主義,也正是中共的馬列主義、階級鬥爭論這些教條和符咒在大陸已經破產、無法再凝聚人心之後,能夠拿出來欺騙海內外中國人的新符咒。

《苦戀》寫的是一個從外國回來想為祖國服務的畫家,在大陸受到的悲慘對待,其後他的女兒愛上一個華僑,要隨華僑離開中國,畫家出於愛國感情想要阻止,女兒對他說:「我走,是因為跟我愛的人走。爸爸我了解您,您這樣苦苦地戀着這個國家,但這個國家愛您嗎?」

國家,按馬列的定義,是階級統治的工具,即國家機器,也就是政權。但在相當長的時期,中共將「國家」與「祖國」混淆。從滿清時代的革命救國,到抗日時期的救亡圖存,到國共內戰時中共提出的「只有社會主義能夠救中國」,中國人包括參加共產革命的人士,沒有幾個人是真正認識馬列主義的,大不了讀過薄薄一本《共產黨宣言》,幾乎所有參與或支持中共革命和中共政權的,都基於民族觀念。

但是,受到愛國主義、民族主義呼喚而投身到中共政權之下,「為祖國獻身」的幾乎所有人,都沒有好下場。因為在專權政治下,宣稱「建設美好富強祖國」只是口號,不是掌權者的目的,掌權者的目的是權力本身。為了權力,一切都可以犧牲,所有為祖國獻身的人都必然在種種權力鬥爭中成為犧牲品。懷有「我愛國家,但國家不愛我」這種情緒的,不是《苦戀》主人公一個人,也不僅是從海外回國的知識分子,而是從中共的延安時代開始,幾乎所有投奔中共者的真實感受。

我也走過愛國主義破滅的坎坷路,所幸在殖民地香港的保護傘下,不僅人身安全,而且有言論自由的空間去認識真相。白樺的《苦戀》,喚起我對愛國主義這符咒的深刻反省,從此以後,我的思想意識在言論中表達出來的是:我不愛國,只愛面對真實、聽從內心對自由對正義呼喚的自己。

白樺已逝。他的《苦戀》和那句名言也很少人記得了。但我記得。我希望有人會延續這段記憶。因為愛國主義的符咒仍然在蠱惑人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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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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