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句話,人們慣常提在口邊,但認真一想,是非常不合人情的,尤其在香港:「節哀順變!」
失去親人當然難過,怎可要求抑制哀傷?並且馬上順應變故?原文出自《禮記》,雖說凡事不宜過份──可是傳統喪禮並不止一、兩天,像道教儀式「破地獄」本來要辦七日!每個步驟其實包含大量對親屬的心理輔導。現在呢?由醫院殮房領遺體、出殯、到火葬場,可以快到一小時內完成,由「戴孝」到「脫孝」不過幾十分鐘,哀傷怎會放得下?
「所有的安慰說話,面對一個哀傷的人,是完全沒有用的。」謝建泉醫生是生死教育學會的創會會長,曾經說起自己母親的故事:謝媽媽患上癌症,臨終前不少親朋好友來探望,都說:「你沒事的,很快可以出院了,之後我們一起打麻雀啊!」這是頗典型的香港人作風,在難過的人面前扮沒事,以為這樣可以幫助對方。親戚一走,謝媽媽就對兒子說:「他們都在發神經!當我儍的嗎?我自己的情況我最清楚,他們講這些話有甚麼意思?」
謝醫生本身也是天主教徒,亦受不了教徒的「安慰」說話:「你要是說:『主耶穌基督接了他去天堂,是更安樂的地方。』我會罵:『你有沒有搞錯?不如接了你上去!』。」謝醫生說面對哀傷的人,這些都是空話,但其實哀傷是不用解釋的,更不用勉強說「動聽的話」,只要靜靜陪着,人們心裏自然明白。
社福機構「護慰天使」專門訓練義工,陪伴喪親者辦喪事,喪禮後的問候、陪同拜祭,可以長達幾年。負責的社工梁梓敦最常向義工提的一件事,是有次陪一位爸爸去認屍。爸爸說自己三個兒子一個女,最乖最叻就是這個女兒,卻遇上交通意外。在殮房,那爸爸看見女兒的遺體,只是說了一句:「怎麼撞成這樣。」女兒被汽車撞到頭部,都變形了。
「我就站在那爸爸身邊,你說,可以說甚麼?」梁梓敦說那刻氣氛好沉重,他輕輕拍一拍那爸爸的肩頭,讓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。
「最傷心的時候,根本聽不見。」梁梓敦的體驗和謝醫生是一樣的:「難道說:你要堅強!你要撐住!你還有仔女!這些說話都沒有意思,那爸爸怎會不知道?」
無話可說,但不代表無事可做──拍一拍肩頭,握一握手,都是支持。
如果真的要開口,有三類說話比較適合:第一類是說觀察到的情況。「我看到你真的很傷心,很難過。」不用加鹽加醋,切忌強行解釋,把眼前景象說出來便可。第二類是分享自己的感受:「我知道這事,也很不開心。」把自己的感覺說出來,與哀傷的人,一同哀傷。
有一句話要小心:「我明白你的感受。」每個人的感受都不一樣,你能說的,只是自己的感受。梁梓敦說起當年母親過身,他請假後上班,有同事竟然走過來說:「我以前的貓也死了,很明白你的感受。」可能那貓對同事真的很重要,但梁梓敦聽到時,非常心痛,心裏不禁反駁:「怎可以拿你的貓跟我媽媽比!」
第三類說話,是提供實際的幫忙:「知道你辛苦,不如我替你做飯、接小孩放學……」重點是:說得出、就要做得到,千萬千萬不要說:「有事找我啦。」傷心的時候,是不會主動找人的,有心幫忙,就要主動。
香港壓力好重,生活要快,辦喪事要快,連難過也得快快擱下,偏偏這是不可能的。很多人以為過了喪禮,事情就要放下,喪親者要辦一堆事情也許還會撐起精神,喪禮過了,各樣情緒卻是此時才湧上心頭,這時更需要支持。
「人都死了,放下吧!」可是,爸爸怎會有一天忘記自己曾經有過一個女兒?做兒子的,永遠也不會忘記自己的媽媽,這份傷痛不會消失,只要不影響日常生活,心裏是可以容得下逝去的人。
如果很想問候喪親者,在離世的紀念日送上一張卡、一個電郵,或者打一個簡單的問候電話,對方一定感激。
現在一月,是殯儀行業最忙碌的日子之一,寒冷天氣令很多病人都撐不住,元旦日一過就失去生存目標,而下一段繁忙時間,是農曆新年後。如果你身體健康,身邊人也整整齊齊,這是多麼的幸運啊,紅十字會的血庫存量不足,請捐血支持。
作者:陳曉蕾
電郵:leilachan@hotmail.com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