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故和愚蠢
每次國際上有甚麼人「得罪」中國，不能出國、無法自由上網的中國人，就會兇群而出，洗版、叫人道歉、威脅殺人全家。對於中國人檯面上的一片狼狠，我眉頭都不皺一下。不用拋書包，我讀歷史。中國是文明，不是國家。九百幾萬平方公里的土地，一個又一個王朝和政權，統一也好、並立也可，總之大地上的千萬斯民，從來不是同一個國家，也就沒有團結這回事。
東亞的社會結構，自古以來是家族本位，二戰之後是極端個人本位。對那些貌似群激越，吵鬧幹娘的中國人，「中國」只是一個爛鬼招牌，適當的時候抬出來拿好處著數，平時是收起來的。「中國」、「愛國」，是一個掠奪資源的吸塵機，做錯事時的擋箭牌；但平日的中國人，講的是個人、裙帶、區域，再來是省籍……層層向上，何時才去到「中國」？
越大的東西，越難掌握。中國、華夏、天朝，古往今來，都是大到拿來嚇唬人的東西，但真正運作的，是那些小部件。 中國是一個帝國，而不是民族國家，沒有民族團結的本錢。在總量巨大的表象之下，人人各懷鬼胎。 中國沒有伊斯蘭問題，中國沒有純粹的宗教戰爭，因為中國人太聰明、太世故。張愛玲說過中國人的宗教是茫茫指向虛無，生存的目標是繼續生存，不為甚麼。中國人會為「中國」而死嗎？他們會登上「神風」戰鬥機和敵人同歸於盡嗎？他們會切腹自盡，許下七生報國之誓嗎？
強烈的民族氣節，最後出現的時候是南宋未期，因為在蒙古的攻打之下，南宋國形成一個民族國家、命運共同體。之後「天下」一旦光復，就沒有民族國家了。
有太多關於「民族」、「共同體」的「論述」，但民族是一種存在、一種此在，是生死存亡的時候一個集體的集體反應。中國人上一次成為民族的時候，是面對日本侵略的時候。但現在沒有外敵，中國不是一個「有為」、此在的民族。「中華民族」只是用完即棄的安全套，只是用來一時爽快，沒人當認真。中國人太世故，世故到不會認真看待任何信念。
在「港獨」集會上，我談到了愛國心。香港人一旦有愛國心，一定比中國人更真誠。愛是一種愚蠢，一種高熱；好像戀愛、性慾，一種自毀而毀人的野蠻強力，它不想計算、深入虎山、兵行險著，在隱約知道奔向死亡的路上，犧牲、狂信，執拗要殺出一條血路。這一切就是顯性的民族主義。在雨傘革命、旺角騷亂之中，香港人犧牲，對純粹價值顯示出追求，這是一班非理性而存在的人，民族是自我證明的東西。香港人越來越愚蠢，越來越不像以往那麼世故。做那些事，沒有個人的好處，只有受苦。好像一段毫無好處的愛情。但因為愚蠢，所以有力，救贖和存在是可能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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